許卓雲的過世與「口嫌體正直」現象

【雙魚之論】
Hsu Cho-yun（許倬雲）, a historian born in Xiamen, China, raised in Taiwan, and flourish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passed away at 96.

His life, a tapestry woven across three lands, embodies a poignant tension between cultural longing and pragmatic survival, a theme that resonates deeply in the diasporic experience.

Hsu often professed in his later years a desire to die in China, the cradle of his cultural roots and spiritual home. Yet, for over six decades, he lived in the United States, where his scholarly pursuits thrived on the resources, academic freedom, and democratic stability America afforded. He lauded China’s cultural depth, dismissed Taiwan as a “cultureless society,” and remained strikingly reserved in critiquing the Chinese Communist regime. Ultimately, he neither returned to nor died in China; he remained in America, where he drew his final breath. This dissonance—between the heart’s yearning and the body’s reality—illuminates a profound conflict between the desirable and the attainable.
Such paradoxes are not unique to Hsu, nor to those of Chinese descent. Many Taiwanese, too, have navigated similar paths, driven not only by historical blacklists of the authoritarian era but also by commercial and safety considerations. At its core, this is a story of survival. Hsu’s life, sustained for over sixty years in America, depended on the intellectual and material scaffold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1. Privilege and Provenance: Hsu’s survival was bolstered by his lineage. His father, Hsu Feng-tsao, was a Republic of China navy rear admiral; his mother, Chang Shun-ying, hailed from a prominent Wuxi official family; his twin brother, Hsu Yi-yun, shared his journey. This pedigree provided a foundation of security and opportunity, cushioning his path.
2. A Fractured Psychological Map: Why, then, did Hsu harbor such a contradictory “psychological map,” torn between his ancestral homeland and his adopted one? The answer lies in a dynamic of push and pull. The push came from the oppressive weight of Communist rule in China, while the pull was America’s promise of freedom and opportunity.
3. Trauma or Stockholm Syndrome?: The push is particularly intriguing. It may reflect a form of psychological trauma, akin to PTSD, or even a deeper Stockholm syndrome, where the oppressed develop an affinity for their oppressor. Hsu’s reticence to criticize the Chinese regime, despite his reliance on American freedoms, suggests a complex emotional tether to his roots.
4. America as Niche and Commodity: What role, then, did America play? It provided Hsu a niche, a “selling point” rooted in scarcity. Much like Chu Kao-cheng, who marketed Chinese history in Germany and Kantian philosophy in Taiwan, Hsu leveraged the rarity of his cultural perspective. This, too, was a survival strategy, cloaked in intellectual pursuit.

These elements—privilege, trauma, and strategic positioning—converged, fueled by a spark of passion, leading to what might be called “excessive posturing.” As the Japanese adage goes, kuchi ga iya da to itte mo, karada wa shōjiki na mono da—the mouth may protest, but the body speaks true. Hsu Cho-yun, the historian, and figures like the internet celebrity Holger Chen（陳之漢） or “gym manager,” though separated by era and stature, share a strikingly similar psychological dance: an oscillation between avoidance and allegiance, survival and sentiment.

出生中國廈門在台灣成長，移居美國茁壯的歷史學者許倬雲過世了，享壽九十六歲。
評論作者強調的「許倬雲在晚年常說，他希望死在中國，那裡是他的文化根，是他心靈的歸宿」、「他真正居住超過六十年的地方，是美國。他的學術資源、學術自由、生活條件，都是美國提供的。他享受著美國的民主制度與學術獨立，卻常公開歌頌中國的文化厚度、講台灣是沒有文化的社會，甚至對中共政權的批評也十分保留」、「他沒有回中國，也沒有死在中國。他留在美國，死在美國。」凸顯其擺盪於「可欲與不可欲」中的矛盾與抉擇。
這種現象並不罕見，不僅限於中國人，在台灣人中亦不少見。早年因政治黑名單而離鄉者固有之，但更多人出於商業考量，選擇異鄉立足。歸根結底，這不過是為了「生存」。關鍵在於，許倬雲真正居住超過六十年的地方是美國，其學術與生活的一切，皆仰賴美國的供給。

1. 許倬雲的「生存」亦得益於其家世背景。其父許鳳藻為中華民國海軍少將，母章舜英出身無錫官宦世家，弟弟許翼雲為其雙胞胎。這樣的出身，為他的生存提供了庇蔭。
2. 較為特殊的是，既然僅為「生存」，為何會形成如此矛盾的「心理地圖」？這需從「推」與「拉」兩力分析。推力來自中共的高壓統治，拉力則是美國的自由環境。
3. 推力尤為耐人尋味，或可視為一種心理創傷（PTSD），甚或更進一步，類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受害者反而對壓迫者產生某種認同與依附。
4. 那麼，美國在這中間扮演什麼角色？關鍵在於「利基」與「賣點」。正如有人形容，朱高正在德國販賣中國歷史，在台灣推銷康德哲學，核心在於「稀缺性」。這仍是「生存」的策略。

這些有利於「生存」的因素匯聚一處，佐以些許熱情，便易導致「表態過度」。正如日語俗諺所云：「口が嫌だと言っても、体は正直なものだ」（口嫌體正直）——嘴上雖拒絕，身體卻誠實。歷史學者許倬雲與網紅館長，兩者時代與層次雖不同，但趨避的心理模式卻很類似。

李忠憲的思考》許倬雲的選擇 與我們的時代    李忠憲＠自由 20250819

歷史學者許倬雲過世了，享壽九十六歲。

他一生的確留下了豐富的學術著作，對中國古代社會、制度與文化的研究頗具啟發性，也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研究中國史的學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一位學術界的重量級人物，這點我必須尊重與肯定。

但作為一位在台灣讀書、留學德國、在電機資訊領域耕耘數十年的人，我更關心的問題是：

他究竟是如何憑藉台灣這個身分，在中美對抗與冷戰體系中，走出自己的學術道路？又是如何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否定台灣的存在價值，一方面卻始終未曾真正回到他口中的「祖國」？

許倬雲在晚年常說，他「希望死在中國」，那裡是他的文化根，是他心靈的歸宿。

然而他真正居住超過六十年的地方，是美國。他的學術資源、學術自由、生活條件，都是美國提供的。他享受著美國的民主制度與學術獨立，卻常公開歌頌中國的文化厚度、講台灣是沒有文化的社會，甚至對中共政權的批評也十分保留。

他沒有回中國，也沒有死在中國。他留在美國，死在美國。

這不是什麼私事，而是一個象徵：他從未真正願意承擔他所嚮往的「中國」帶來的現實代價。

許倬雲從中國逃到台灣，再從台灣出國，赴美深造。這樣的歷程，在1949年後的那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當中並不少見。他們靠著台灣當時的制度、資源與國民身分，取得出國留學與學術網絡的門票。

但他後來的發展，幾乎與台灣切割。他在國際上代表的是「中國歷史學者」，卻不是「來自台灣的知識分子」。他關心的也從來不是台灣的現代化歷程、民主轉型或本土文化，而是如何讓「中國文化」在世界文明中不被邊緣化。
他是一個「文化中國」的說書人，而不是一個「民主台灣」的見證人。

他享受著美國的民主制度與學術獨立，卻常公開歌頌中國的文化厚度，甚至不吝於批評台灣是「文化沙漠」，說「台灣只有三代人，有什麼文化可言？」——彷彿台灣人的語言、信仰、文學、歷史記憶都不算數。他對中共政權的壓迫與謊言輕描淡寫，對台灣的民主發展卻嗤之以鼻，曾說過「民主不是什麼好東西」，讓人不禁懷疑他所嚮往的「中國」，究竟是一種文化記憶，還是一種封建幻象

我經常在實驗室裡看著學生熬夜寫論文、做設計、修修改改簡報，準備出國留學、申請國際研討會、推動AI、半導體、資安的前沿研究。我們的學生，用台灣的教育資源與自由空氣，做出讓世界驚豔的成果。他們不靠中華文化的「深度」，只靠自己的努力與合作精神。這是台灣文化，創建世界第一的半導體技術公司，成功推動世界資訊科技和人工智慧的跨時代的進步。

而當他們回過頭，看到一位在美國一輩子生活的學者，不斷對媒體說台灣沒文化、沒根，卻從不敢真正面對中國的現實時，他們心裡的疑問我聽過很多次：

「老師，這樣的人，為什麼被一堆人視為國寶？」

許倬雲的去世，象徵的是一種「文化中國想像」的結束。那是一種以中華歷史為榮、以文化厚度為價值判斷標準的世界觀。這樣的世界觀，曾讓他們在國際上獲得地位，也曾讓台灣在冷戰體系中被當成「中國的代理人」而獲利。

但今天的我們，已不再依靠那樣的身分。我們靠的是自由社會的制度、透明的競爭、與開放的創新環境。我們的文化，是從生活中長出來的，不需要「夏商周」背書。

許先生走了。對於他一生的學問，我給予尊敬。但對於他對台灣的冷漠與偏見，我也不會噤聲。

因為我們是新一代的知識分子。

我們相信，真正的文化不是靠血統延續，而是靠選擇與實踐累積而來的。

我們選擇台灣，選擇民主，選擇一條沒有祖國庇蔭的自主之路。

那就是我們與他最大的不同。

他說台灣沒有文化，但我們在科技、藝術、民主制度中，看見了文化正在發生。

他死於美國，懷念中國；我們活在台灣，選擇未來。他走了，我們這一代的台灣人，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