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為什麼會犯下大錯？ 郭崇倫＠聯合 20220409

【縛雞之論】
普丁出兵烏克蘭，再一次驗證獨裁體制的劣勢，與民主的優越性。在〈烏俄戰爭：蘇聯二次解體？〉一文中，我們提及「俄羅斯未來比較難測—關鍵在獨裁體制會被檢討到何種程度？」
在個人生活層次上，喜愛悠遊同溫層，就是會讓自己犯下認知錯誤的根源之一。但是，包括我們的讀者在內，人們很不容易接受這點。
電影〈末日之戰〉（World War Z）提及的「第十人原則」：會議中當大家意見都一致時，最後一位有義務發表不同看法。雖然是虛構的，但這是以制度要求防止集體錯誤的作法。民主體制的分權制衡、任期制，也是方案之一。
我們在過去，無論是從課堂、從賢哲或從街頭，所習得的民主的關鍵原則，居然會在自己屬意的政黨執政後，給輕易的放棄，並原諒破壞民主原則的人，實在不可思議。因為，破壞制度，是讓自己與國家弱化的源頭，只便宜了天天上電視的政客。

獨裁者為什麼會犯下大錯？    郭崇倫＠聯合 20220409

日前傳出，美方情報顯示，俄羅斯總統普亭被其幕僚誤導，他不知道俄軍在烏克蘭的惡劣表現，也不瞭解西方嚴厲制裁下俄羅斯經濟已遭嚴重削弱。情報還指出，普京的幕僚都害怕告訴他真相。

無獨有偶的，習近平在與普亭在冬奧開幕時的峰會中，宣布中俄合作無上限，是習近平外交決策的大錯誤，讓現在中國大陸陷於被動的國際形勢。為什麼獨裁者往往會犯下大錯？

民主國家的領導人也會犯錯，但是因為有選舉，甚至有公投，很容易就把錯誤的責任給推卸掉：稱這是前任種下的因，或說這是公投結果的後遺症，再加上自己任期到了下台一鞠躬，沒有人會追究錯誤到自己身上。

但是獨裁者不同，掌握權力的時間太長，權力太過集中，又沒有公平選舉，沒有公投，找不到別人可以推卸責任，小錯沒有人指出來，逐漸累積成為大錯，最後不可收拾，普亭入侵烏克蘭，就是屬於這類的大錯。

其實，民主國家的領導人也會犯錯，但都是小錯，難有大錯，獨裁者常常做的決定是理智的，行政是有效的，可是效率配上大錯，就會不可收拾。

過分專斷 下屬喪失獨立性

深究起來，有權力結構的原因，也有獨裁者個性的原因；譬如獨裁者過分自信，認為下屬往往藉口託辭，誇大困難，只要有魄力，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甚至認為「錯到底就是對的」。

普亭二○○八年入侵喬治亞，二○一四年入侵克里米亞，都沒有問題，遇到的抵抗很小，西方反應軟弱，也成功拉抬個人聲望，如今二○二二年，為什麼不能再來一遍？普亭堅持之下，其他人的反對，都被認為是意志薄弱。出兵前，他在國安會議中一一點名表態，就是經典。

自信的另外一面就是專斷，獨裁者並不會自己決定，相反的他會一再徵詢下屬的意見，而下屬則是不斷窺伺主上的心意，找尋最符合他想法的正確答案，幾千年前韓非子就具體的描述「君臣上下一日百戰」，愈是獨裁的政體，部屬愈不敢講真話。

獨裁者在位愈久，下屬與機構都會失去自己的獨立自主性，只知討好上位者，邀賞避罰，甚至養成自我檢查的習慣，而且獨裁者所習慣的下屬愈來愈少，最後只剩個位數，成為獨裁者的內圈親信，普亭身邊就是外長拉夫洛夫與防長蕭依古，習近平身邊就是王滬寧、栗戰書與丁薛祥。

什麼都管 導致災難性決策

然而與外界的猜測相反，其實獨裁者對於資訊的要求是飢渴的，生怕自己被少數人所蒙蔽，往往單線領導，要部長們直接向他報告，情治系統也設計成相互獨立牽制，但是最終還是會遭到蒙蔽，因為大家都猜到獨裁者想看到什麼，不想知道什麼。

北大經濟學家張維迎近日發文批評領導人的自負，他以希特勒的自負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為例，說明無知使得決策變得非常不容易，而更大的麻煩是，許多人不僅不知道自己的無知，甚至認為自己無所不知，結果就出現了哈耶克講的「致命的自負（fatal conceit），最後導致災難性的決策。

習近平現在直接領導各系統，外界稱他為「所有的主席」（Chairman of Everything），過去各單位、部會，除了訊息收集，還有決策的功能；現在習近平透過習辦，直接交辦，習辦快速擴充為十幾個局，可是愈擔心被蒙蔽，就愈看不到自己的偏見與盲點。

獨裁者更容易疑心，認為屬下都有個人利益，或是拉幫結派，反對自己。習近平剛上台推動反貪腐，就是認定幾乎每人都貪，只是大貪小貪的差別，而因為貪腐，所以對於命令陽奉陰違。

有獨裁個性的川普，一選上，也誓言要掃除「深層政府」（deep state），汲乾「華府沼澤」（Drain the swamp），他認為在民選政府背後，有一群真正的掌權的菁英，由官僚、財團、軍人等所組成的團體，目的在保護自己利益而運作，所以他用人特意挑選與華府圈淵源愈少愈好。

獨裁者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自己權力的極大化，剛開始可能是為了黨，或是為了統治集團，但後來都集中於自己一人，權自己出，賞罰也由己出，最後分不清楚手段與目的。

唇亡齒寒 陸硬著頭皮挺俄

俄羅斯權力集中的程度，其實不及中國大陸，普亭沒有像習近平這樣的個人崇拜，也有固定的總統與議會選舉。為了有效壓制反對入侵烏克蘭的聲音，他去年就動手處置納瓦尼，削弱政治反對力量。戰爭開始後，又制定新法，對散布「誹謗謊言」者可處以十四年徒刑，迄今更已逮捕五千名抗議者。

反對普亭的西方國家，希望靠管制訊息，以及用刑法對付示威者，是永遠不能成功的，可是我們看到辛巴威的穆加比，民主示威始終沒辦法推翻他；委內瑞拉的馬杜洛，即使有美國公開支持的反對派，現在還穩穩在位，普亭似乎也堅不可摧。

要理解獨裁者的作為，必須理解背後的動機，其實習近平是精於政治計算的；對於習挺俄羅斯，其實也未必是由於普亭是他鐵哥們，習當然也看得出來，俄羅斯戰況是凶多吉少，但其實都是權力考量，北京是在提防骨牌效應：一旦俄羅斯戰敗，北京將來武統台灣，國際干預有新先例可循，而至少，中國會成美歐下一個優先對付目標，兩害相權下，只好咬牙挺俄。

研究獨裁者的思維或決策模式，並不是在恭維或稱頌他們，而是要真正理解，才能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犯下了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