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民主危機與美推廣民主困境 葉耀元、陳方隅、王宏恩、吳冠昇＠蘋果20210207

緬甸民主危機與美推廣民主困境    葉耀元、陳方隅、王宏恩、吳冠昇＠蘋果20210207

2月1日，緬甸國務資政（實質上的最高領導人）翁山蘇姬以及其他執政黨（全國民主聯盟）的政要被緬甸軍方扣押，換言之，緬甸又再次轉型成為軍事政權，而新成立的緬甸軍政府宣布緬甸將進入為期1年的緊急狀態。這也代表緬甸在經歷過54年的軍事政權之後，自2015年好不容易與軍方協調組成共治政府，開展民主化的進程，在歷經5年多的嘗試之後，最終還是失敗了。

不滿翁山蘇姬向中靠攏

這次軍事政變表面上的主因，是軍方抗議這次有眾多的選舉舞弊事件。但在一個還沒完全成形的民主國家中的選舉，選務問題本來就相對比較多，選務問題跟「舞弊」是兩回事；更遑論《憲法》還明定保留四分之一的國會席次給軍方，都已經有這種收買制度了，想必軍方所提的這些選舉舞弊只是藉口，而奪權才是核心目的。軍事政變結束之後，緬甸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組成緬甸國家領導委員會，並任命自己為該委員會主席。

自翁山蘇姬出任國務資政以來，緬甸內部或是外部對翁山蘇姬的批判就沒有停歇過。內部有不少民主派人士認為，翁山蘇姬過度集中權力，國際社會則批判翁山蘇姬與軍方聯手打壓洛興亞人，以藉此獲得主要信仰為佛教的緬人支持。而因為國際的批判壓力，翁山蘇姬甚或在去年1月時接待了在緬甸進行國是訪問的中國領導人習近平。這似乎是為自己在國際社會上找一個新的出路。

但緬甸軍方長年以來，都認為緬甸內部之所以會內亂不斷，主因就是中國的介入。而當初軍政府之所以願意把政權移交給翁山蘇姬，主要理由就在於，翁山蘇姬所推動的民主化進程，可以為緬甸贏得西方民主國家的支持，藉此脫離中國勢力的擺布。是此，翁山蘇姬這一步向中國靠攏的棋，被緬甸軍方視為一個大忌，會讓緬甸再度被中國勢力給涉入。

最後兩個壓垮緬甸民主的稻草，就是翁山蘇姬在選前數個月試圖推動《憲法》修正案，將軍方在議會中的保障名額從四分之一降至5%（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以及在之後11月的大選結果出爐之後，代表軍方的聯邦鞏固與發展黨較上次大選少了4個席次，進一步減少軍方對政治的干涉力。由此觀之，軍方的高層與翁山蘇姬之間一直都無法達成共識，且彼此在進行一個零和的談判與權力爭奪，這正是造成這次軍事政變的主因，也讓緬甸的民主進程退縮至2015年之前的狀況。未來緬甸是否還有機會可以再次民主化，仍然是個問號。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緬甸民主的失敗，正是中國與美國在世界霸權爭奪戰中的一個縮影。緬甸民主化背後的主要推手就是美國。美國透過「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在緬甸投入大量資金與援助，希望可以讓緬甸成為東南亞民主化的樣板。但美國可能沒有想過，對緬甸人民來說，民主自由的願景遠遠比不上餵飽自己肚子來的重要。

根據最新一波的東亞民主調查計畫顯示，在2019年時，有73%的緬甸民眾認為緬甸的收入分配是不公平的，更有53%認為自己的收入是無法養活自己。就民眾對於民主的看法，相較於上一波的調查計畫（2015年執行），有30%認為民主就是要提供好的政府管理，而不是那些民主所帶來的自由與程序正義（在2015年時，只有14%的人認為民主是為了提供好的政府管理）。最後，當被問及在民主與經濟之間，到底哪件事比較重要時，有60%認為經濟比較重要，只有24%認為民主比較重要。

民眾關心脫貧而非民主

根據世界銀行資料顯示，緬甸在2019年時的人均收入只有1408美元。這個數字代表著緬甸仍是一個未開發國家，而對於緬甸人民來說，如何發展自身的經濟，絕對比保有一個良善的民主體制來的重要許多。民眾關心的並不是民主改革會不會成功，而是這個民主改革有沒有辦法讓緬甸脫離貧窮。過去5年，緬甸的經濟成長非常有限（2015年時的人均收入為1287美元）。對人民來說，緬甸政府到底是民主還是非民主政體，不是他們關切的要點，這也難怪軍方可以如此奪權，因為不需要擔心正當性的問題。

從中國的角度出發，緬甸的失敗正代表著美國與西方世界所強調的民主、自由與人權這些普世價值，根本就只是一種「西方」夜譚，對於這些未開發或開發中國家來說，根本不重要。中國所提倡的發展式人權，也就是我們應該一定程度上容忍威權國家對人權與自由的迫害，只要它的目標是為了極大化國內經濟的發展，似乎就驗證在緬甸。緬甸人民要的不是民主，而是發展；在中國的眼中，美國用民主與自由的口號來打壓中國，或試圖以此干預中國的內政，完全是忽視了人民想要發展的核心價值。

當然，因為緬甸與中國過去交惡的歷史，軍政府上台之後，緬甸很可能會跟中國越走越遠。相較於翁山蘇姬領政時期，緬甸與中國簽署了《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 》（RCEP），並對習近平所領導的一帶一路政策採取開放友好的態度；新的軍政府很可能會改變這些友中政策方針，並進一步與中國保持距離。但緬甸在民主崩壞之後，西方民主國家對其的援助很可能會暫停，並大力譴責軍政府。簡言之，緬甸現在正面臨一種兩面都不是人的狀態，未來發展堪憂。

美援緬以助民主化失敗

回過頭來說，緬甸民主的失敗，讓中國抓到了一個大好機會，去批判美國所倡導的普世價值。而就美國來說，一開始打的如意算盤（提供援助來幫助民主化）可以說是徹底的失敗了。翁山蘇姬不僅往中國靠攏，甚至也打壓洛興亞人，這與美國秉持的價值完全背道而馳。在民主化研究中的「現代化理論」一直倡導，一個國家如果要成功轉型並維持民主體制，一定程度的經濟發展與中產階級的形成是必要條件。緬甸民主的失敗，從理論的角度來說，只是一個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