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ment】
「最近一年間,中國的許多城市都出現了大量按統一風格、統一模板製作的標語畫。」薄熙來的唱紅歌,與習近平的自我批評和標語,是同一個調。兩人,成王敗寇而已。
文革的一代,都是一個模子。重點是「我們能把這麼無聊的東西貼到無數面牆上,你能嗎?」
「許多句子都省略了主語」,也正是我的觀察,我常常在問的:主詞是誰?
台灣山路上的蜂蜜廣告「不純砍頭」是最好的例子──誰的頭該被砍?
老闆的頭:一種品質保證;客戶的頭:一種恐嚇;蜜蜂的頭:一種剝削或戲謔。
以後議員質詢或人民陳情要記得問官員的語言邏輯:「用主詞是誰?」作為開端最好。
注意到了嗎?當中國在文革時,台灣在戒嚴。
在台灣,戒嚴的一代呢?答案是:正在掌權。難怪有權的政治人物毫無想像力,只會抄襲,遇事拖拉推。台灣社會還要一段時間,才有機會(但不保證)掙脫這時代魔咒。
本文還點出「孝道的合理性」,「孝道中的殘酷性和不平等意味」、「孝道中的經濟剝削意義」。但台灣正在由王建煊為開端推行給父母「跪著洗腳」。跪父母,是滿人的文化習慣。
中國新標語○紐約時報(2013.12.24)http://cn.nytimes.com/opinion/20131224/c24murong/zh-hant/
我的老同學林如今已經是位不大不小的官員,和許多官員一樣,他崇拜毛澤東,同時卻極度反對商業化,常常引用毛的名言:人是需要一點精神的。他去過紐約,最喜歡的是自由女神像,當然是因為它代表了「一點精神」,最不喜歡的是時代廣場,因為「那裡只有生意,全無精神」(而天安門廣場在精神上要高貴得多)。
時代廣場和天安門廣場確實少有相似之處,不過同樣都遍布廣告,不同的是,在紐約,做廣告的是商業品牌;而在北京,則是中國共產黨。
在中國,很少有人會把「中央人民政府萬歲」這樣的標語視為廣告,在一段時期內,上述八個大字牢牢佔據天安門城樓的一側(後來才改成「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每到十月一日,也就是共產中國的國慶日,這個廣場還會出現許多如「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之類的巨幅標語。
1949年以來,標語一直是共產黨重要的統治工具,即使到了今天,中國人依然活在這些簡單而粗暴的話語之下。只不過到了後極權時代,這些話語對人的影響已大不如前,或許可以視之為老式宣傳在信息時代最後的的掙扎。
最近一年間,中國的許多城市都出現了大量按統一風格、統一模板製作的標語畫,沒人作過準確的統計,但估計總數要超過幾億張甚至幾十億張,它們貼在公園裡,在工地圍擋上,在學校的牆壁上……幾乎無所不在,令人目不暇接,卻很少有報紙或電視台報道過它們,這些標語畫是誰製作的?目的何在?花了多少錢?完全不得而知。
這些標語的內容頗為龐雜,最引人注目的是對中國共產黨的肯定和讚美,包括「共產黨好,百姓樂」、「中國何以強?緣有共產黨」。在這一主題之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類別。
首先是來自毛時代的話語,只是畫風作了與時俱進的改變,其中包括「高歌一曲頌黨恩」、「唱支山歌給黨聽」,後者是六十年代譜寫的一首歌,演唱者是一位藏族歌手,她的歌聲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很多次,當我走過村口,都能聽到喇叭里放的她的美得令人心碎的聲音: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那時我還不知道「光輝照我心」的意思,錯誤地聽成「光會找我親」,還以為這是一首我那個年紀不太適合的浪漫歌曲。
共產黨似乎準備用這些標語畫來重新樹立它的權威,但它帶給我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錯亂感,兩個月前,在長沙,我曾對着一張「唱支山歌給黨聽」的招貼畫久久停留,好像回到了我出生不久的那個年代。在七十年代的的山野間,這樣的話或許可以打動人的心靈,但現在,我生活在北京,四望高樓林立,滿目車水馬龍,重提給黨唱支山歌,或者把黨比作母親,都讓我覺得有點不合時宜。
其次是對中國夢的詮釋和解讀,包括「中國夢,我的夢」、「中國夢,強國夢」,「用智慧汗水鑄就中國夢」等等。
「中國夢」是習近平2012年提出的一個概念,和他的前任們一樣,這位共產黨的總書記顯然也希望自己能夠在意識形態領域有所創造,「中國夢」可以視為是他的發硎之作,在接下來的九年里,相信類似的流行詞還會不斷湧現。
雖然官方對「中國夢」的解讀還不算詳盡,但各領域、各地區都已經發展出了相應的版本,論地域則有河南夢、廣東夢、四川夢……論行業則有航天夢、航母夢、體育夢……而成都一家專治不孕的醫院更是別出心裁地演繹成了「中國夢,懷孕夢」。
在習近平本人的版本中,中國夢就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根據習近平的講話,要實現這個夢想,「必須走中國道路,必須弘揚中國精神,必須凝聚中國力量」。最近幾年,「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等詞彙頻頻見諸報端,顯然它們已經成了宣傳部門最得心應手的利器。
對大多數中國人而言,這些東西依然行之有效,他們很天真地相信「大河有水小河滿」,只要國家富強了,自己的生活也會跟着好起來。但在微博上,也開始有人思考這樣的問題:國家富強和我本人有什麼關係?在中國歷史上,幾乎每一個朝代都有過富足繁盛的時期,但最後還是不免覆亡,共產中國的命運又將如何?同時,這樣的宣傳也給全世界留下了一個問題:富強之後的中國會做些什麼?
第三類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宣傳,包括「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行善最樂」「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等,其中更重要的是孝道,比如「百善孝為先」。對我父母那一輩人而言,這樣的變化令人眼花繚亂。在他們經歷過的文化大革命年間,這些顯然都屬於應該破除的「封建時代的糟粕」。
而最近十幾年來,政府大概是發現了孝道中所蘊含的巨大維穩價值,開始不遺餘力地推廣孝道,其中就包括著名的二十四孝,這是大約700年前的一位古人收集整理的二十四個與孝有關的故事。
這24個故事多少都有點極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第9和第21個故事,前者講的是一個人怕兒子跟自己的母親爭奪食物,就把兒子帶出去活埋; 後者講的是一個人因為擔心父親的病情,所以就偷偷地嘗食父親的大便。
從上世紀早期開始,中國的知識分子就開始質疑孝道的合理性,其中就包括魯迅、胡適和林語堂,他們清醒地看到孝道中的殘酷性和不平等意味,主張「移孝作愛」,即:子女要愛父母,但父母也要平等地愛子女。
我的朋友、學者冉雲飛曾著文論述孝道中的經濟剝削意義。事實上,孝道完全可以成為政府推脫責任的借口,根據中國的傳統觀念,成年子女應當承擔父母的生活支出,這一條至今依然寫在中國的法律中,所以政府就沒必要過分操心老人的救濟和福利問題。我推測其用意,除了可以省錢,恐怕也是看中了其中的順從意味,那就是:不管父母做了什麼,都必須假定他是出於善良的好心,然後無條件地服從。再聯想到把黨比作母親的歌曲,以及舊時代的官員常常自稱「父母官」這個事實,其用意就更加明顯。
六十幾年來,即便在最偏遠的小山村,也可以見到許多標語,從「永遠忠於黨」到「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從「把革命進行到底」到「計劃生育是中國的基本國策」,包括網上常常被人取笑的「寧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個」,和「搶劫軍車是違法行為」。
在我讀書的八十年代,標語始終伴隨我的成長,開運動會時,我們要高喊「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這是毛澤東的話。在每間學校的門口,都可以看到八個大字:團結、緊張、嚴肅、活潑,這還是毛澤東的話,「團結」和「活潑」我都可以理解,「嚴肅」我勉強可以理解,但始終想不通的是,我們為什麼要緊張?緊張什麼?這個政府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們緊張?
遵循六十四年來的傳統,這些新出現的新標語在風格上依然明快、直接,文字琅琅上口,易誦易讀易記,只要堅持宣傳,相信它們也會深入人心,像過去的六十四年一樣,不僅影響人們的語言風格,也會改變人們的觀念。缺點是稍嫌粗暴,不太注重內在邏輯,為什麼「共產黨好」,百姓就會「樂」?有哪些統計數據支持這個判斷?做過什麼樣的論證?不得而知。從語法上看,許多句子都省略了主語,誰「唱支山歌給黨聽」?是希望13億中國人都來為黨唱一首山歌嗎?
我沒有理由反對人們唱歌,唯一的擔心是,黨的官員恐怕沒那麼多時間來聽他們唱,這些官員實在太忙了,連下跪和哀求都沒時間受理,而根據我的個人經驗,要見到他們並不容易,說不定還要通過重重的安檢。
如今中共的宣傳部已經不叫 Propaganda Department,而是改稱 Publicity Department,與之相適應,新出現的標語也有了許多變化,首先是「打倒」「批臭」「嚴肅打擊」等劍拔弩張的詞語不見了,代之以清新溫和的詞句,有些簡直可以算是溫柔忠厚;其次是畫風更加親切,有民間藝術,有大師之作,有些還帶點卡通風格,看上去平易近人。
對這些新出現的標語,人們有各種各樣的反應,出租司機老張說:嘿,哪有工夫理那些東西呀,忙賺錢還來不及呢。在公司工作的許小姐說:挺好看的,估計要花不少錢吧?
曾任《南方都市報》總編輯的程益中認為這些新標語手法很專業,形式也很新穎,「估計是外包廣告公司設計的」。而在我的朋友王小山看來,這些標語只配得上兩個字的評價:無聊。「他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時代?到底要幹什麼?」
而我的老同學、官員林的看法不盡相同:「無聊當然無聊,可誰會在乎?我們能把這麼無聊的東西貼到無數面牆上,你能嗎?」
慕容雪村為《紐約時報》的評論版作者,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的作者。本文英譯稿由Stacy Mosher提供,中文稿經慕容雪村本人審定。
標語只看製作費就是個官員創造財富的好方法,這就如馬英九政府的有品運動,或者是聯合報短時間內將空地作假公園,大樓掛廣告,就賺取大量容積率財富一樣,結果人民不會認同,生活上若認同就不用做標語了.台灣認同的反而是十大惡人票選活動--萬惡馬為首,行善黑為先.
回覆刪除匿名者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