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與米夏摩：對烏克蘭戰爭的不同思考 郭崇倫＠聯合20220305

福山與米夏摩：對烏克蘭戰爭的不同思考    郭崇倫＠聯合20220305

烏克蘭戰爭是冷戰以來最大的武力衝突，有人擔心可能演變為第三次世界大戰，可是在卅三年前柏林圍牆倒塌之際，全世界卻不是這麼想的。那時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國家利益》季刊發表轟動一時的「歷史的終結」一文，樂觀的認為世界各國在全球化的影響下，將一致朝政治民主化、經濟市場化的方向前進，也因為如此，歷史演進將到達終點。「從一九八九年到現在，我們經歷九一一恐攻與反恐戰爭，也目擊阿拉伯之春的民主蜂起，但是在福山看來，都只是「市場修正」，沒有改變他對根本趨勢的看法，他不認為國家間有任何重大歧異足以發生戰爭。

在二月廿六日由台北政經學院主辦的演講會中，他以「自由主義與自由世界秩序的威脅」為題指出，俄國入侵烏克蘭是自由國際秩序的外來威脅，全世界民主政體都團結一致對抗，因為這也是對他們整體的攻擊。「芝加哥大學教授米夏摩(John Mearsheimer)卻不以為然，從二0一四年上次俄國入侵鳥克蘭開始，他就認為是北約東擴，以及美國刻意拉攏烏克蘭，對俄國造成威脅，才令普亭出兵，此刻他仍認為美國沒必要的挑釁普亭，他在O一五年演說的錄影最近大紅，一再被貼在社群網路上。

福山認為，普亭的說法僅是藉口，真正威脅他的是俄國內部的民主，尤其是，如果烏克蘭可以成為民主，俄國當然也可以，他就沒有理由囚禁異議分子納瓦尼。福山認為，不是俄國被威脅，而是普亭被威脅。

國際政治不同調七年前交鋒

兩人代表國際政治完全不同的路數，曾在二O一五年正式交鋒，當時是福山的「歷史的終結」一文發表廿五周年，康乃爾大學特別邀校友福山做主題演講，而另一位校友米夏摩則是評論者。米夏摩一開始時高度稱讚此文，認為是後冷戰最重要的觀念力作，授課時一直用他的文章當教材，「但是我認為他基本上是錯的」。米夏摩從現實主義出發，認為國家之間並不會越來越相似；相反的，他們競爭權力，身不由己。

他批評福山對國際政治的看法基本上接受了兩種假設，一是民主和平論，即既然每個國家都會成為民主，民主國家之間不會有戰爭，所以世界最後一定是和平的；二是經濟相互依賴論，只要國與國間貿易增加，彼此經濟相互依賴，是不可能發生戰爭的。

這兩個假設在俄國與烏克蘭關係不成立，對中國大陸近年來的演變也不適用，美國發現中國大陸並沒有變成民主政體，對外經濟關係的深化，也沒有讓北京同化於國際，反而越來越霸道。福山修正過講法，尤其在二O一四年前，發生第三波民主的退潮，當年又發生俄國進軍鳥克蘭，他認為目前在「民主與市場」之外的模式，包括穆斯林模式、俄國模式，都無法持續，只有中國模式憑藉著高水準的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ism)有成功的機會。他在演講時，進一步認為中國已經演變成「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憑藉科技從政治延伸到社會各層面，真正成為自由主義的威脅。

可是米夏摩不同意，他認為沒有甚麼不同模式，只有大國與小國的區別，大國之間的政治與戰爭，自由民主國家一樣會有，美國就是「對戰爭上癮了」(addictedtowar)，從二戰結束後，幾乎每兩、三年就有一場新戰爭，每次成為戰友的英國則是另一個老牌民主國家。自稱現實主義者的他，知道戰爭爆發非常容易，所以反戰，反倒是「我的自由派朋友們，沒有一場戰爭他們覺得不應該打，不喜歡打」。

這的確是反諷的，自由主義者應該是和平反戰的，往往卻為了堅持原則，覺得要「不惜一戰」，就像現在烏克蘭戰爭。

憂心大陸越強大會對台不利

福山與米夏摩是觀念的先驅，他們在台灣也一是家喻戶曉的學者。福山多次訪台，對於同是中國文化的台灣，可以發展出民主，讚嘆不已，他在二O一二年訪台時，曾提及前蘇聯流亡作家阿克薛諾夫，在八0年代的小說「克里米亞島」，其中假設克里米亞不是半島，而是個與俄國本土分離的島嶼。一九二0年代，布爾什維克革命後，白俄殘軍逃到島上，創建一個成功的民主政體，就像台灣成為中共眼中釘一樣，克里米亞島也成了蘇聯的肉中刺，福山引申小說的寓意是，台灣刺激了鄧小平的改革開放。

後來的事實發展卻預示著悲劇，俄羅斯在二0一四年強占克里米亞，後來經過公投，克里米亞「自願」合併。福山指出，「我想這也是現在許多人所擔心中國大陸的，當中國越來越強大，雖然從台灣得到經驗，最後台灣卻成為受害者」。

台灣戰略價值高認美應介入

米夏摩二O一四年訪台後，回美後發表的棄台論力作「向台灣說再見」，讓台灣朝野震驚，蔡英文二O一五年還是總統候選人時親訪芝加哥與他密談。作為現實主義者，米夏摩認為，當然要自歐洲轉移到以中國為焦點，而俄國應成為美國對付中國聯盟的一部分，而台灣的戰略價值遠高於烏克蘭，台海有事，美國當然需派兵介入。

福山的看法屬於傳統美國自由主義，認為自己的制度最優秀，非自由主義的制度，必然無法持續，迄今仍是主流，但米夏摩不談意識形態，而從結構著眼，屬少數意見。以後的國際政治爭辯，應該還是在這兩派間擺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