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妳錯了 姚人多FB 20220125

【縛雞之見】
姚人多在文章中，好幾次在緊接著無法確定的推論（如「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之後，用了沒有證據的主觀斷言（如「不過，我相信」、「不過，我敢肯定」、「不過，我至少知道」、「台灣人果然不爭氣」等）。
他用的是敵我概念、道德指控，但同樣在台灣，同樣接受中國威脅的台灣住民，有必要相互間使用敵我概念？從而在認同議題上繼續分裂？
在效果上，兩蔣反共保台，是不爭的事實，無論理由為何，而且不是「有些民進黨的支持者突然開始幫蔣經國說好話」，是2007年就已經出現的認識。
但（反共＋保台），無關民主與否。這兩組概念，是可以並存的，相互間不是乘法關係。
Realpolitik是關鍵的區別處！建議作者姚人多要看一下〈背叛哥本哈根〉。

總統，妳錯了    姚人多FB 20220125

前兩則文章，我發了又刪，態度有點輕浮，不過，這一次我要收拾起嘻皮笑臉，公開、正面、嚴肅地來講一下蔡英文去紀念蔣經國的事。文章會有點長，請看的人見諒。

在發言之前，我想先澄清我是誰的問題。我不是蔡英文的幕僚，也不屬於任何團隊。當我2020年離開了政治領域之後，我就真的離開了，蔡政權之後的運作，我不曾參與任何機要，從未被諮詢過任何意見。唯二的兩次例外是去年國慶文告的內容，以及中正紀念堂蔣介石銅像的去留問題。在這幾次我與總統的見面過程中，我始終是以一個社會學學者的身分出席，我不是她的幕僚，更不是她的什麼親信。我非常謝謝蔡總統給我機會為國家服務，不過，離開了就是離開了，我跟民進黨政權的關係基本上從我離開政府那天就已經結束。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單純的社會學者，事情就這麼簡單。

很多人可能都知道了，對於蔡總統去紀念蔣經國的事，我是非常不以為然。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價值錯亂的事。說來好笑，也許是基於職業病，在我知道這件事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那今年的二二八她面對那些被迫害者及被迫害者家屬時要說什麼。用最近比較流行的術語來說，她要拿什麼「人設」去面對那些人。別誤會，我從來都不是什麼道德高尚的人，但是，在我心中，我一直覺得，在政治上總是有一些東西不應該被拿出來交換，而這些不能交換的東西便構成了價值。我之所以反對蔡總統去紀念蔣經國，原因就在這裡。因為她把轉型正義拿去政治市場上交換，或者，更精準的說法是，她把轉型正義拿來做為政黨角力與政治攻防的工具。這是錯的，甚至，是不道德的。至少，我們可以這樣說，全世界宣稱要做轉型正義的國家很少有國家元首會這樣做。一個宣稱要做轉型正義的總統，最後變成獨裁者的傳人，這種事我實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為了要掩飾她去紀念蔣經國的非道德性，也就是「人設」上的不一致，總統府這兩天動員了大量的媒體輿論，試圖把風向帶到蔡總統去蔣經國園區的現場教訓藍營的政治人物，甚至，她這一趟是去搶國民黨的神主牌之類在我看來是荒謬無比的言論。國民黨的神主牌是蔡英文去一次活動就搶得下來的嗎？持這種論點的人已經事先允許了蔡英文在日後不斷肯定蔣經國，然而，我要問的是民進黨真的準備要這樣做嗎？我們能接受的尺度到哪裡？在上一則被我刪掉的臉書裡，我曾經很戲謔地問到，假設明年一月十三日蔡英文去慈湖謁靈，民進黨還會說這是高明的政治戰略嗎？我的問法表面上很戲謔，事實上是在問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如果你的答案是無法接受，那我必須追問你，你允許的尺度到哪裡？如果謁靈太超過，那出席音樂會呢？沒有人說得準，也沒有人知道尺度在哪裡，不是嗎？如果你允許蔡英文打蔣經國牌，在往後的日子裡，你就會看到一個有時候紀念蔣經國，有時候紀念鄭南榕的蔡總統。你準備好要活得這麼不一致了嗎？這就是民進黨帶風向沒跟大家講的事，紀念蔣經國，要搶神主牌，不會是一次性的活動，它勢必是一種持續性的政治宣示。你打算給蔡英文幾次出席紀念蔣經國的機會呢？那轉型正義要不要做呢？或者，應該這樣問，轉型正義如何在總統公開紀念威權統治者的情形下繼續推動？總統在政治哲學上會被視為國家最高的道德化身，當這個最高的道德化身已經公開紀念獨裁者時，轉型正義是要走到哪裡呢？

果不其然，根據我的觀察，這幾天為了要幫蔡英文辯護，有些民進黨的支持者突然開始幫蔣經國說好話。為了要合理化小英去紀念蔣經國，這位威權時期的獨裁者反而被美化甚至被神化，然後，一種耳熟能詳的論點又出現了，有功有過，功過相抵，而且這一次講這種話的人是綠營。更誇張的是，那些堅持轉型正義的人，不管是學者專家或受迫害的人，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群不識大體的人。人家蔡總統在運用高明的政治戰略來打擊國民黨，你們這些左膠是在吵什麼？轉型正義有比反共保台重要嗎？這就是我擔心的事，也是我為什麼徹底反對蔡英文去紀念蔣經國的原因。蔡總統，您看到了嗎？很多人為了要幫您圓謊，幫您解釋，他們已經加入美化蔣經國的行列了，這是您要的嗎？因為您去了一趟蔣經國紀念園區，我們再批評蔣經國好像就變成在批評您的愚蠢跟背叛，您自己跟威權時期的統治者已經分不開了，這又是您要的嗎？

如果蔣經國的反共保台值得讚許，那我要請問，蔣介石難道不反共嗎？我們也要肯定蔣介石嗎？蔡總統，您今年二二八敢當著那些家屬的臉告訴他們，因為蔣介石反共，所以有功有過，中正紀念堂就原地保存，您敢這樣說嗎？我之所以對反共保台這種言論嗤之以鼻，原因是因為我打從心裡認為，蔣家是在捍衛他們的政權，並不是真正在保台或反共。這也是我之前那則刪掉的臉書問的問題，如果蔣經國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當中國崛起，市場開放，他會不會像現在的國民黨一樣支持九二共識？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不過，我相信，蔣經國絕對不會站在台灣主體性的這一邊。換句話說，我們今天高度肯定他的反共保台，最根本的原因是，那是一個「三不政策」還走得下去的年代，他還沒來得及看到中國的全面崛起，他根本無需思考兩岸經貿變局下的台灣。我們今天刻意美化蔣經國捍衛個人政權的自私，來滿足當前的政治需求，這對一個像我這樣在意歷史的人來說，真的是一大折磨。

民進黨強力推銷反共保台這種言論會產生另一個更可怕的後果，我們在心智上以及行為倫理上又再度回到威權時代而不自知。兩蔣時代不是一直告訴我們，一切都等反攻大陸之後再說。為了確保復興基地台灣，匪諜必須整肅，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民主自由不就是這樣被壓制的嗎？台獨不就是因為這樣變成所謂的「三合一敵人」的嗎？為了反共，所有一切違反人權的作為都可以被原諒，這難道不是當初兩蔣時代威權統治合法性的重要基礎嗎？今天，蔡總統高舉反共保台大旗的同時，我們難道不正是在複製威權時代的邏輯嗎？蔡總統帶著「反共保台」四個字去紀念蔣經國，等於是在告訴台灣人民，反共大於人權，反共大於自由，只要統治者反共，他做的一切都可以功過相抵。我要問，難道在民主化這麼多年後，民進黨還要隔代遺傳這種論點嗎？

這種隔代遺傳對我們的民主自由終將構成傷害，也許拿蔣經國的話來教訓國民黨的徒子徒孫們，我們會從中得到短暫的爽快，不過，然後呢？國民黨就會反省甚至悔改了嗎？不會的。國民黨為了保護神主牌，一定會更積極努力保衛蔣家的一切，而民進黨這邊為了要搶神主牌，勢必更積極肯定蔣家，國內所有政黨變成團結在蔣經國之下，大家都說蔣經國好。蔣氏父子此時此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笑得肚子痛，台灣人果然不爭氣，難怪他們父子可以統治幾十年。這很諷刺嗎？這是小說吧？不，如果我們不小心，這樣的時代隨時會展開。威權復辟，或是對威權的懷舊，是很多第三波民主化國家中會發生的事，不過，我敢肯定，沒有一個國家的威權懷舊會比台灣更有苦澀的喜感，也沒有一個國家的威權懷舊是來自於一個宣稱要做轉型正義的總統。

世界上多數做轉型正義的國家都會在制度上保障轉型正義的機構可以免除政治力的干擾，因為這樣有著道德性的政治實踐，必須要有超越一般政治運作的空間。很遺憾，在台灣，這樣的空間一直不存在。當然，我也理解台灣的處境極為特殊，在轉型正義上可能有所妥協。不過，再怎麼妥協也不應該跑去紀念加害者，不是嗎？對相信及了解轉型正義的人來說，這四個字所代表的內容是無比沉重的，不過，政治人物卻把它視為一件輕飄飄的斗篷，想穿就穿，想脫就脫。假裝它與道德無關(這只是總統圖書館)，甚至把它當成是一種政治操作(用威權獨裁者的話當面教訓在野黨)，或者乾脆複製威權統治者的邏輯(至少蔣經國反共保住了台灣)，對轉型正義的推動來說都構成了重大的傷害。我不是什麼轉型正義魔人，全台灣比我更了解轉型正義的人有很多，不過，我至少知道，它是一種要嘛就不要說，既然說了就要認真去做的事。

最後，我再強調一遍，我今天是以一個社會學者的身分寫這篇文章，所以，請不要說蔡英文前文膽打臉蔡英文。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位好總統，國民黨任何一任總統都比不過她。不過，我希望她能更好，為了要更好，就必須承認，一位好總統並不代表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面對價值相關的政治議題，她必須更加謹慎使用她總統的職權。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去紀念蔣經國，台灣社會不會更團結，就算團結，也是團結在威權統治的心態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在威權遺緒的壟罩下仍能繼續深化民主跟自由。所以，總統，您錯了。妳讓妳的國民陷入道德及價值上的錯亂，妳讓轉型正義無以為繼，妳紀念蔣經國的邏輯恰好就是蔣家迫害台灣人民所使用的邏輯。我很期待看妳二二八的時候如何面對受難者，在那一天，請妳無論如何不要忘記，妳是一位宣稱要推動轉型正義的總統。總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