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ment】
感謝hoxloflang5 報知
注意換俘時間,是10月13日,馬習會之前約一個月。
馬豈會不知,文章僅為馬隱。這樣說來,馬習會的行動期,比想像更早至少兩個月。
朱恭訓、徐章國怎樣走過兩岸間諜橋?○端傳媒(2015.12.08)
釋放朱恭訓、徐章國是中方提議舉辦「馬習會」前的暖身操。中共高層操作本案嚴絲合縫,一天都不浪費,完全掌握鋪排。
10月13日下午5點,廣西南寧吳圩機場南方航空CZ-3045飛台北的班機正在召喚旅客前往登機門集合。
一切看似正常,但接下來這一幕讓不少排隊等着登機的旅客印象深刻:
一群神情嚴肅的人們簇擁着兩個中年男子從遠處走來,兩名中年男子各自背着背包,衣著非常簡單、甚至陳舊。他們身邊的幾位大漢和這兩位旅客的關係,說押解不像押解,說護送又缺少一份畢恭畢敬。更特別的是,其中一人一手拿着小攝影機,對着兩名旅客一路跟拍直到登機門前,兩人走進飛機才作罷。
這兩人在一路飛行途中倒是沒有特別情況。但他們的「特殊待遇」卻延續到了下機後。兩人一出機門,台灣這裏又是一群大漢「接機」, 這兩位旅客再度被簇擁着走往另一個方向,也有個人拿着一支小攝影機全程紀錄。
「這兩人看樣子既不是高官政要,待遇又確實與眾不同,究竟是什麼來歷?」同機乘客看在眼裏,滿腹疑問。
一位恰好在這班班機上的讀者向端傳媒記者表示,他的疑問一直到11月30日,台灣媒體大篇幅報導被關押在中國廣西超過9年的台灣軍情局軍官朱恭訓、徐章國獲釋後才得到解答。原來自己無意之間見證了1949年兩岸分裂分治以來第一樁兩岸政府合意協商之下的「換諜行動」。
越南被綁 冷案9年活起來
在台灣,朱恭訓和徐章國的故事,從2006年以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公眾提起一次。這對共同出任務的長官部屬2006年5月26日從台北搭機飛往越南,27日到達預定和情報對象接頭的地點──接壤中國的邊境城市芒街。但當天下午就被中國國安人員綁架到對岸。兩年半以後,廣西法院以間謀罪名判處兩人無期徒刑。2011年,兩人減刑為18年。
11月30日,朱、徐兩人獲得中國釋放的消息在公眾毫無預期的情況下見諸報端,震驚台灣社會。因為在此之前,該案早被公眾認定是樁「冷案」,意思是所有可用的關係、可走的途徑都已經用完、走完。如果沒有更強的外力介入,朱恭訓、徐章國就只能等2020年服刑過半,才有機會假釋。
更嚴重的是: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流失。隨着國民黨籍的馬英九任期即將結束,民進黨籍的蔡英文當選後的兩岸關係完全不被看好,這種情況下,絕難期待中國政府會做出釋放,或者交換被捕間諜的善意舉動。
這樁「冷案」是怎麼「活起來」的?朱、徐兩位軍官獲釋的情況又如何?無論當事人、家屬或政府官員目前都三緘其口,沒有公開說明細節。端傳媒採訪了多位知情人士,最大程度嘗試還原這樁歷史性換諜行動的前前後後。
隨着時間過去,朱、徐兩人咬緊牙關硬是不變節,對周國珍的策反也無效……媒體不時就拿此案做文章,這意味着公眾輿論又會再一次被提醒,朱、徐兩位軍官是「跨境暴力綁架」的受害者。
朱、徐兩人的獲釋,有遠、近兩股力量。特別是在過去的9年多中,朱恭訓的妻子,同樣任職軍事情報局的周國珍,除了在台灣四處向政府、政黨、高官、政要陳情,也決定由軍職轉任文職,為的是能夠直接前往中國廣西,一方面能夠探監,並擔任起中間溝通人的角色。
徐章國的家庭情況則令人聞之鼻酸,他的父親在案發後就因為憂憤而離開人世。不久之後,妻子也因為癌症病發過世。連同早先逝世的母親和徐章國自己,徐家兩個幼子,幾年內接連失去親人。不是天人永隔,就是身陷囹圄,獲釋遙遙無期。但即使如此,徐章國的舅舅仍然不時在立法院奔走。他是公務員,此前曾經擔任國會聯絡人,藉助這個經歷,他有機會時不時提醒立法委員持續關注本案。
朱、徐兩人2006年年中遭綁架失事,周國珍直到2008年年底才和中國相關部門人士在第三國碰面,周國珍試探性地向對方提出通過談判方式釋放朱、徐兩人的可能性。知情人士透露,這次台灣交還中方的李志豪,從一開始就被列在可以交換的名單裏。
只是在交涉之初,諸如「誰換誰」這樣的想像,更多只是台灣單方面的主觀期望,雙方政府都另有所圖:在台灣方面,馬英九政府在「先經後政」的方針下,沒有意願碰觸敏感的「換諜」問題;而中國方面,更多精力是放在如何勸降朱恭訓和徐章國,並且同步策反周國珍。
究竟中國國安單位,為什麼甘冒大不韙,以等同暴力犯罪的綁架手段,公然在越南的國土上犯案,跨境綁走朱、徐兩位台灣軍情局軍官?知情人士根據近日獲得的資料分析,中方主觀上應該是認準了只要對朱、徐兩人交替施加收買、恐嚇等手段。在軟硬兼施之下,兩人屈從的機會應該會非常高。兩人一屈服,「暴力綁架」就成了「主動投奔」;或者秘而不宣,讓朱、徐兩人依照原定計畫準時回到台灣,從此成為中方的高級內線。
不過,儘管遭到暴力綁架,但事後證實,除了在綁架當時朱恭訓、徐章國曾和對方打鬥外,兩人後來都沒有遭到刑求逼供。中方人員言明在先,尊重他們是高階軍官,不動用身體刑罰,但長時間疲勞審訊是最常用手法,一天幾次逼供是家常便飯;「黑白臉」的技巧也經常上陣,一人先好言相勸,接着換一個人,「全世界沒有人知道你們在這裏,讓你們『自然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但隨着時間過去,朱、徐兩人咬緊牙關硬是不變節,對周國珍的策反也無效。這時候被關押的朱恭訓和徐章國,就從「奇貨可居」逐步變成了「燙手山芋」。不僅全無價值,兩家家屬在台灣請願、陳情動作不斷,媒體不時就拿此案做文章,這意味着公眾輿論又會再一次被提醒,朱、徐兩位軍官是「跨境暴力綁架」的受害者。
林郁方提醒 馬英九正視
這樣的氣氛,逐步醞釀出了談判的可能性。台灣媒體曾經在2014年披露一則訊息:在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胡為真任內,兩岸曾首度執行換俘的秘密談判,台灣的代表是由國安局督察處長侯水源率同軍情局的人員赴第三國,與中國國安部人員會商。
但會商中,中方開出「停止向中國派遣諜報人員」、「公開道歉」和交換被中共吸收的台軍間諜羅賢哲等台灣難以接受的條件。當時的國家安全局長蔡得勝曾經在立法院證實,的確組建了一個專案小組,通過各種管道和中方交涉。但眼看中方提出這種不可能被接受的條件,一時間各方都感覺這是中方不願意談判的訊號。
但在此同時,家屬愈來愈焦躁不安,陳情的動作愈來愈大。甚至傳出有家屬計畫在國台辦主任訪台時公開陳情。長期關注本案,也不斷接到陳情的國民黨籍立法委員林郁方,於2014、15年歲末年初的一場餐會中,當面提醒馬英九總統政府應該解決這件事。不久之後,馬英九要求專案小組:繼續研議。
當南方航空班機升空後,台灣接到電話,被告知「你們的人已經上飛機」……幾乎就在同時……陸委會主委夏立言,準備出發前往廣州出席與國台辦主任張志軍的「夏張會」。
這整場行動,在2015年年中才獲得突破。但要換諜得要有對象,台灣軍情局不可能把羅賢哲或者其他囚禁中的台籍共諜交給對方。李志豪才是合理的選項。
台灣社會對李志豪所知極少,只約略知道他在1980年代以香港僑生的身份加入軍情局工作,90年代中期被廣東國安廳吸收,成為臥底特工。他的「代表作」無疑是在1999年協助中國政府「挖出來」當時被台灣吸收,代號「少康二號」的總後勤部軍械部部長劉連昆。這是1949年來台灣吸收階級最高的內線情報員。
劉連昆在1999年8月15日被處死。不久之後李志豪自己也被「挖出來」,1999年被軍事法庭判處無期徒刑,依法服刑15年後才可以申請假釋。2015年10月11日,一則消息出現在報紙不太起眼的版位上:法務部核准了李志豪的假釋申請,這位年近70歲的老共諜,近日出獄。
當時任誰也想不到,這是一場兩岸合意,策劃縝密的換諜行動的起頭。
根據知情者透露,中共當局至少在9月下旬就開始為朱恭訓、徐章國兩人返回台灣做準備,但他們當時完全沒有覺察自己將被送回台灣。一直到10月13日上午,兩人突然被通知「獲得假釋」。正當他們還在納悶「假釋重獲自由之後,自己要到哪裏去?」的時候,他們被要求即刻回監所收拾個人物品,「下午送你們搭飛機回台灣。」
CZ-3045比預訂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起飛,當南方航空班機升空後,台灣接到電話,被告知「你們的人已經上飛機」,準備接人。
但值得玩味的是,幾乎就在同時,桃園機場也有一個人在攝影機和鎂光燈前登機,他是陸委會主委夏立言,準備出發前往廣州出席與國台辦主任張志軍的「夏張會」。朱恭訓、徐章國和夏立言,同一時間一來一往,難道只是偶然與巧合?
「馬習會」前的一整套鋪排
這一場換諜行動究竟和兩岸關係,特別是11月初的雙方最高領導人「馬習會」有什麼牽連?台灣總統府發言人陳以信說:「這是基於『馬習會』兩岸互表善意所致。」陳以信輕描淡寫的背後,其實是一整套鋪排,只要按時間把事件列出來就一目了然:
9月下旬,換諜計畫確定,開始具體安排行程。
10月11日,台灣公布李志豪將獲假釋。
10月13日,朱恭訓、徐章國返回台灣;夏立言出席廣州「夏張會」。
10月14日,張志軍在與夏立言「閒聊」時,提議舉辦「馬習會」。
如果再對照夏立言事後所說,新加坡「馬習會」是在夜遊珠江時由對方提議舉行,此前台灣其實對「馬習會」已經不抱期望。若夏立言的說法屬實,那麼整幅圖像就明朗了:釋放朱恭訓、徐章國是中共高層在提議舉辦「馬習會」前的暖身操,藉着明快解決這起陳年案件,重建當時為卡式台胞證、M503航路、中國《國家安全法》等爭執而處在低檔盤旋的兩岸關係,塑造足以支持「馬習會」的良好氣氛。
所以要問兩人獲釋和「馬習會」究竟有沒有關係?答案恐怕是「有,也沒有」。說「沒有」是因為直到兩人回台灣時,台灣方面,至少主管兩岸事務的首長夏立言根本不知道中方將重新提議召開「馬習會」;說「有」,則是因為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確確實實把這起換諜行動當作為「馬習會」暖場的籌碼。習近平一步一步,嚴絲合縫,一天都不浪費。從暖場、提議到落實,完全掌握鋪排、部署「馬習會」的主動權。
從11月30日總統府願意公開對外證實此案看來,朱、徐兩人是通過了一連串的忠誠測考。通過歸通過……他們不可能再接觸任何機密資訊。朱恭訓和徐章國對中華民國的忠誠,只有自己和上帝知道。
10月13日晚上,夏立言參加了由張志軍作東的接風晚宴,同一時間,在台北一家豪華酒店裏,朱恭訓和徐章國換掉了那一身從南寧穿回來的舊衣服。走進餐廳,一群軍情高階官員和一碗豬腳麵線正等着他們。
「這是高速公路嗎?收費站呢?」在回台北的路上,一句不經意的問話開啟了恍如隔世的感覺。這家酒店所處的地方,在他們當年出發前往越南時,只剛剛蓋起一幢孤伶伶的美麗華、對面北安路上的舊公寓一坪不要30萬台幣就可以成交、當時的總統還是民進黨籍的阿扁。如今,連兩人報效一生的國防部都從博愛路搬了家。這9年,豈止是「物換星移」可以形容。
更尷尬的是,和豬腳麵線一起等着他倆的長官和現任的軍情中堅幹部,絕大多數都是當年的學弟、部屬。軍人的體系自有一套運行慣例,學弟升了司令,期別高於司令的副司令都要報退,免得「階級倫理」和「期別倫理」相衝突。朱恭訓、徐章國當年就是上校副處長、組長,9年之後,依規定是可以辦復職,但能回任什麼職務呢?
更重要的是,站在軍情局的立場,朱恭訓和徐章國落入敵人手中超過9年。回台灣之後,兩人既被機器檢測,也被人考察,測謊、訊問、自白……按照「被難人員歸來」的標準作業程序,一樣都少不了。從11月30日總統府願意公開對外證實此案看來,朱、徐兩人應該是通過了一連串的忠誠測考。通過歸通過,但情報單位的本性,就是對所有事情永遠懷疑和提防。因此結果很殘酷:他們不可能再接觸任何機密資訊。朱恭訓和徐章國對中華民國的忠誠,只有自己和上帝知道。
一部叫做《間諜橋》(Bridge of Spies,香港翻譯《換諜者》)的電影正在台灣上演着,故事的背景是1962年美國和前蘇聯間通過東德的一場換諜行動。美國用手中的蘇聯間諜犯阿貝爾,交換被蘇聯俘虜的U-2偵察機飛行員鮑威爾。雙方約定在東、西柏林交界的「格利尼克橋」(Glienicker Brücke)換人。
電影裏,全程負責交涉這場行動的美國律師唐納文(James Donovan),在阿貝爾要過橋時,擔心他回去蘇聯之後可被整肅。他問阿貝爾:「他們會怎麼對你?」
「你會知道的。」阿貝爾回答。
「我怎麼會知道?」
「你到時看他們是擁抱我,還是讓我坐後座。你就知道了。」
結果阿貝爾坐進了後座。
同樣的問題,記者問了一位知情者:「你覺得軍情局是擁抱了朱恭訓和徐章國,還是讓他們坐進後座?」
答案是:「雖然沒有坐後座,但也沒有擁抱他們。」
台灣版的「間諜橋」到這裏落幕,一場紛擾兩岸近10年的事件,就此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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