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太陽花學運側記○路人（2014.03.25）

太陽花學運側記○路人（2014.03.25）

【民主嘉年華】

擠入立院外的人群中，我感受到一股悶熱不安。台北午後的陽光並不強，但是空氣中都是擴音器的聲響，人群有些焦躁。

我找了個稍遠的位置，席地而坐，看不到講者的肢體語言，但仍清楚聽到麥克風傳來的激情。

這是學生們所設的公民論壇，有學者、社團領導者來演講，也開放給在場所有的人。有話要講，就上去發揮，大家言論立場雖不同，但一律享有發言的自由與機會。呵呵，光憑這點，這些孩子就贏過大人。

學者這邊的內容較紮實，迭有啟發與振奮效果。有些學者因為前一夜的暴力而憤慨，理性的語言難以表達，只得出口幹譙。我很習慣這種語言文化，不以為意，但是一定有很多人不習慣。

至於現場民眾的演說，雖有激情過度的高分貝，但在此情境下都被默默接納。有些民眾關心台灣前途，發出睿智嘉言；有些遠道而來，真情相挺；有中南東部的學生上來為立院內外的學生打氣；更有原民唱歌慰勞，其中一位女歌者的聲音還頗富磁性，非常好聽。

工作人員維持秩序，也四處發送著飲料與食物。整個場子像是民主嘉年華。

【來到立法院交接】

特別想提的，是我所聽到的兩位演講者，他們參與了前一晚的攻佔行政院。

第一位是個歐吉桑，當晚就在行政院最裡面的占領群眾當中。當時鎮暴警察先趕走記者，然後關門狠打學生。學生之中，三分之二是女生，她們看著男孩們被暴力摧殘，受到很大的驚嚇。這位歐吉桑說，大家不是被抬出來的，而是爬出來的！他的分享，讓大家心裡聽了很難受。

另一位是位口齒清晰的女學生，對當晚的暴力，並未多做描述，但是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哽咽了。那句話大約是：「在那樣恐怖的夜晚，我在想，大人們在哪裡？為什麼不來救我們？」

我聽到這句，淚水滾了下來。

孩子啊，當國家機器出動時，誰保護得了誰？你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不識獨裁面目而誤入險境。而台灣竟要靠你們的莽撞無知，讓你們流血流汗，才能得救。無能的大人們，備感愧疚。

但是，孩子們，請輕輕埋怨就好。我們其實也曾經努力過，但是能力不足，撼不動黨政媒合體的龐然大物。

你們可知道？也不過就在三、四年前，一群本土人士就在立法院大門口反ECFA。媒體大陣仗，但抗議人數只有寥寥百人左右，幾乎都是老人家。年輕人呢？就在路過的人群當中，對這些沒水準的trouble makers嗤之以鼻。在這樣無力的抵抗下，執政黨當然就輕易得逞了。

多少年了，遊行都靠中老年人撐場面。年輕人與高尚的公民，對媒體日夜操弄的「藍綠惡鬥」感到厭煩，拒絕傾聽任何有顏色的主張。老人們被標籤化，心裡涼颼颼的，卻勉力撐起嘴角，不肯讓淚水滑過臉上日漸深鑿的皺紋，繼續努力，繼續吶喊著沒人要聽的事實，繼續譴責沒有年輕人願意相信存在的「獨裁者」。

曾幾何時啊！年輕人終於也來到了立法院，質問大人們到底在哪裡。怎不令人振奮？

年輕人思考犀利無畏，說做就做，說哭就哭，說不放手就不放手，完全出乎執政者的意料之外。本土政黨則被遠遠拋在後面，但也展現了呵護後代的溫馨。

或許我太樂觀了，但是，老天爺不就一直在給人驚喜嗎？

但願台灣的前途，因為新舊世代的相逢與交替，得以步上民主文明的正軌。

天佑台灣！！

【火鳳凰】

夜晚的公民論壇繼續著。被擴音器轟炸了一下午了，我信步走向較安靜的區塊，發現到處都是靜坐的學生。聽不到演講的就聊天、滑手機、或者在亮處看書。然後我看到一個小型的討論會，靠過去聽，剛好主持者請一位大四的女學生分享她自己的經歷。

女學生站起來接過麥克風。她留著阿哥哥短髮，嬌小可愛。結實卻細緻的聲音，亂中有序地述說前一夜的恐怖經驗。剛開始，她語氣平穩地告訴大家，她在鑽過拒馬後馬上遭遇兩位員警，左右各給了她一拳。但接下來就混亂了，她不記得確切的細節。衝撞、被襲、尖叫、強力水柱，一片混亂，甚至連身體的疼痛也不清楚了。她被龐大的恐懼淹沒，在黑暗中驚恐地逃命，覺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天亮…

當然，她還是看到第二天的陽光了，但是接近中午時，她仍在顫抖。

哭泣後，她說，22歲的生命中，她從未想到會受到這種暴力攻擊。她只是要台灣變得更好，沒想到，要讓別人聽到她的聲音會這麼辛苦。

她還提到另一位共闖行政院的女孩所反思的暴力反應，她說：當時她們一心一意求生，如果手上有一把刀，可能會毫不思索地朝著警察砍下去！

我們這些聽眾被震攝住了，在黑暗中整個凝立不語。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見她的淚水，但她的敘述透露出一種不輕易放棄的堅定決心。我還來不及為她感到心疼時，就已經驕傲地看到一個年輕生命成功地通過了試煉。

【無法回頭】

清晨，整條街，從中山南路這頭，延伸到林森路那頭，橫七豎八，躺著孤身或結伴到此守夜的年輕人，另外還有一些家長帶著孩子來這裡睡馬路的。

隻身來此的年輕人，許多不善交際，就只是蹙著雙眉坐著、躺著，那模樣讓我好心疼。我結識了一位隻身從苗栗來這裡陪伴大家的勇敢女孩，聊天後，她安心地趟在我身邊睡著了。路面很硬，凌晨的風吹進來，涼颼颼的。想著最初幾天的寒雨，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麼度過的？

我沒法入睡，裹著毯子，看著疲累的孩子們倒在凌亂的厚紙板上，在夜風中瑟縮著，心很酸。

工作人員24小時守護著大家，不斷拿著各種食物、毯子、暖暖包來回輕聲詢問是否有人需要。這些暴民太溫柔、太有秩序了。這麼龐大的人來人往，沒有這些暴民志工，怎麼辦？

今天，還會有更多中老年人來到這裡加油，更多滋事份子意圖擾亂，更多媒體來消費單純的孩子們，更多上班族在下班後把這裡擠爆。但我必須暫時離開了。我依依不捨，回頭轉向安靜的青島東路上一望無際或坐或臥的年輕人...

無疑地，這已經是一場無法回頭的長期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