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之論】
作者的評論通論多,摻雜秘辛。對於軍事專業以未參與、政治因素而避過實質討論。作者也不斷強調教育效果,顯然對兵推很有意見。總之,讀作者的FB,也很有教育收穫。
對台海防衛兵推,我們想要知道什麼以及應該要知道什麼 – 賴怡忠@思想坦克 20250617
● 兵推定位決定一切,是驗證性兵推還是探索性兵推?
● 沒有政治決策者,全軍人進行台海防衛兵推的限制
● 台海防衛戰爭開打後,是民選總統在指揮台美日的對應
● 參與者本身對兵推方向影響頗大,應盡量展開「兵推抓漏」
六月十日與十一日,由黃煌雄先生主持的台北政經學院,委請前參謀總長李喜明退役上將主導的台海防衛兵推浩浩蕩蕩展開。這個兵推宣稱有九位來自台美日上將參與,宣稱不美化過程與結果,且邀請歷任國安會秘書長、國防部長、行政院長、參謀總長等人擔任指導組,除了美日台中各參演組外,還另外有顧問組提供專業建議。其結果在討論後也會對外公開。就其討論所產收的熱度來看,這個兵推作為推動全民對台海防衛的國防教育的功能十分顯著,值得肯定。
筆者在事前也曾被黃煌雄先生親邀,但與既定出國行程撞期,因此也只能向黃煌雄先生婉謝。因為過去參與以及主持兵推的經驗,知道辦理一個兵推所需要的精力與資源,對於黃煌雄先生願意不計成本辦理這樣的活動,心中非常感動。
既然本身沒有參與兵推,也就只能針對報載透露的訊息進行推論,因此很可能本文推論所根據的情境與兵推實境是有差異的。
兵推定位決定一切,是驗證性兵推還是探索性兵推?
兵推基本是對模擬狀態的演練,無法全面求真,因此對兵推往往會問設計這個兵推的目的是什麼。一般來說,兵推目的可粗分為驗證型兵推與探索型兵推。驗證型兵推是對既有的操作對應(SOP)展開驗證,以了解這個操作是否會產生其意圖要達到的效果,以及如果沒有達到,需要在哪些地方進行改進,或是有哪些地方沒有考慮到。一般來說,公部門對於新措施推出前,或是企業界推出新做法前會有所謂的壓力測試,是比較貼近這個概念的。
而探索性兵推則是想要知道某些舉措採用後可能會產生哪些反應。畢竟變數出現變化後,所有的假設都會改變,這會影響之前根據這些假設所展開的對應措施,而當變數變得較多時,透過推演來發現是相對比較快速與簡單的方式。當然兵推不會只服務單一目的,往往兵推內容會同時包含不同的要驗證項目與想探索項目。端視目的而定。至於外界最關心的勝負說,其實不是兵推最關心的目標。因為想要在兵推打贏,調整變數/參數即可達到必勝效果,但那基本上對於想要探討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從報紙披露的內容來看,宣稱其兵推目的是「共同探討在國軍目前籌建戰力全數到位狀況下,預想於2030年因應中共對台用武,國軍軍事戰略與作戰概念的適切性與可行性,並找出我國亟需強化的國防問題」,頗有驗證性兵推的味道,但因為其在這次台海防衛兵推似乎放了頗多變數,與意圖降低變數量以驗證假設的驗證性兵推之操作不太一樣。
但如果以探索性兵推來看,對於要探索什麼又不是很清楚。例如說,是想知道如果自製潛艦成軍並展開部署後的可能變化,還是中國會大量使用極音速飛彈對付台灣與嚇阻美日的影響,或是日本完成2027年國防改造與建立統合司令部、駐日美軍司令部也完成改革等等。這些可以都一起來,也可以把規模更放大到戰略層次,而不是單一戰術層次的議題。但從報導來看,有關探索性的部份似乎沒有太多著墨。
這些議題是決定兵推目的與衡量成敗的關鍵。很多人以為兵推是對受測單位的考試,重點在測試參與兵推個人的能力與程度,因此主張在兵推中要升高加壓測試,就是想管考領導團隊的判斷力。這種把兵推當成對學員搞入學考的態度,一方面會導致對系統問題的高度輕忽,而系統問題才是兵推想要發掘與檢驗的重點。二方面更會容易使兵推到後來變得非常形式主義,因為重點變成在檢驗個人。特別是隨著參與兵推單位日多,今天的管考單位很可能會變成明天的演測單位,在大家互相牽制下,到後來往往會發展成做一套形式上對大家輕鬆過關的方式來處理,會造成反效果。
沒有政治決策者,全軍人進行台海防衛兵推的限制
從參與這次兵推的團隊,可以發現台灣隊參與者幾乎都是退將。類似的狀況也在美國與中國(中國組雖有學者參與,但幾乎可以肯定是退役上將在主導)。只有日本組的學者數量稍多。當然這與主辦單位強調這是為了檢驗軍事戰略與作戰概念可行性,不是過去常會採用的「政軍兵推」等設計有關,所以才會有這麼高比例的退役軍人參與。
但問題是既然有美日也參與其中,以現在台灣與美日軍事交流的實況,這樣高比例軍人參與的兵推自然無法反映現實。更重要的是,下令台灣進入自衛戰鬥狀態的發動者絕對是作為三軍統帥的總統,不是國防部長(即使是文人),也不是實質指揮部隊負責打仗的參謀總長。因此在第一天對台灣隊認為反應太慢或是不作為的批評,可能與台灣隊基本上都是軍人,缺乏有明確扮演政治決策者(總統),而職業軍人過去所受訓練又往往使其思考問題容易從作戰層次的發展思考,比較沒有從政治與戰略的角度看問題等因素有關。畢竟政治決策與軍事決策的本質很不一樣。一些認為是合理的軍事考慮,往往不是合理的政治決策,特別是當這牽涉到外交場域問題的時候。
舉例來說,當對方軍艦戰機直接侵犯領海領空,由於這已經明顯越過過去台灣防長畫下的紅線,也符合我方強調這是對方展開第一擊的定義,對此台灣必要有所作為,即便這可能導致情勢的快速升高。因為我方設下紅線但對於對方過線的行為不處置,台灣的信用度必定會被大打折扣,影響者不僅是鼓勵中方進一步軟土深掘,也會對國內軍心及民心帶來混淆,更會引發國際對台灣是否有不惜一切代價展開自我防衛承諾的疑慮。
雖然在軍事上有人會說這可能是中國意圖引蛇出洞的詭計因此我們不能上當,或是台灣不能承受發動第一擊的惡名、或是這必須等到台美充分協調後才能啟動等。
這些說法除了引蛇出洞說有一點點軍事考慮,在此就暫且不討論外,其他兩點都是軍人在進行非軍事的政治思考。但是軍人進行政治思考與政治領導者的思考,想的完全是不同的議題。以台灣不能被認定發動展開第一擊來為例:全世界都將入侵領海領空視為是受侵國對此有權自衛,包括使用武力(kinematic
means or using deadly force)在內,加上台灣之前也有類似宣稱,且沒有明顯的被反對。因此基本上就無須擔心國際一定認為是台灣發動第一擊在挑釁。
相反的,不展開作為的結果,反而對第一線軍士兵來說,就會出現要在什麼情境可以/有權反擊的疑問,對民間來說,更是會懷疑政府決策與捍衛家園的信用問題。打不打得贏是一回事,但在過程中一旦失去信用度,導致對手輕視你的威嚇、國軍對於應對標準產生混淆,國人開始懷疑政府是否言出必行,友盟對台灣是否願意自我防衛與承受風險產生疑慮等,這對整個局勢影響可能會更具決定性。
至於所謂台灣做為必須與美國充分協調後才能展開,因為美國會擔憂尾巴搖狗(tail waged the
dog),讓自己捲入無意捲入的戰爭的說法。如果是這種思考,無異表示台灣沒有防衛自主權,要發動防衛也要等美國才行的荒謬主張。
以作為美國同盟的日本來說,即便是過去「日本為盾、美國為矛」的角色分工,但防衛是日本責任的定位一向都相當明確。這代表日本受到攻擊時,無需等待美國同意或是美日協調,日本可以直接發動防衛作為。由於同盟是更強的防衛承諾,因此照理講,美國應該對日本有更高的「尾巴搖狗憂慮」,但美日間卻沒有出現這樣的疑慮。這一方面是因為屆時只有當事人的日本會最清楚其受到的威脅處境,二方面也是戰場情勢瞬息萬變,沒有先等東京與華府討論後,再讓日本展開自衛行動的時間與空間。
台灣更要想清楚,自衛權不僅意味著發動者就是台灣,因此沒直接受到攻擊的美國不可能在台灣還沒發動自衛前,就主動幫台灣防衛台灣。此外,不使用或是延遲使用自衛權,也會引發友盟對台灣自我防衛決心的疑慮,因為會懷疑台灣所謂不願挑釁以防止升級的舉措,是否實際上代表台灣有意對中妥協以求取偏安,甚至是有意投降的態度。如果看到台灣屆時因擔心情勢升級也不提升戰備狀態,華府的看法就不會以為這代表台灣在將危機降級,而是認為台灣無意為防衛付出代價。而筆者過去幾年參與兵推的發現是,現在華府的要求是當攻擊發生後,台灣的第一要務是全力捍衛自己,任何會危及這個基本任務的作為,都必須讓位。
台海防衛戰爭開打後,是民選總統在指揮台美日的對應
此外,這個兵推雖然強調作戰層次(operation),但設計時又加入美日在內,可是台美日作戰層次的實質對話與合作並未成形,這就會導致在兵推中,除了美日可有軍事協調外,台灣與日本無法對話,只有台灣與美國可以對話的局面。因此會出現的是美國個別與日本、台灣的雙邊軍事對話。
但實際上台灣與美、日展開作戰層次溝通協調的前提,是台灣有與美、日領導展開高層次政治對話以展開戰略層次的協調,後續的軍事對話才能有意義的展開。這是因為台美日都是民主國家,而總統就是民主國家的三軍統帥,軍權不在這三國參謀總長的手上。也正因為這是影響美日能否前來參與協防的前提,因此在總統沒有正式的政治命令下,就算這些參謀總長彼此再怎麼麻吉,都無法採取行動。意即當兵推沒有美日台扮演政治決策者的角色參演時,就永遠只能從現有的和平狀態來推導。而這肯定在台海防衛作戰時是會改變的。
但如果有民選領導者的角色,屆時這個人是要做什麼呢?以台灣為例,屆時就是要告訴美日領導者他要打算做什麼,他會是在這個基礎上與美日協調,而不是等著與美日領導者先展開協調,之後再決定自己要幹什麼。畢竟在要戰未戰的模糊階段,美日等國會需要知道你的敵情判斷與計畫作為,而台灣領導者也要讓其他國家知道台灣會做什麼,這是掌握防衛自主權與對議題設定的參與權(如果不是主導權)的必要作為。甚至有些問題是對方不希望你問的,但為了屆時局勢的發展,作為領導者還是必須要提出,因為這牽涉到台灣的生存,提出來會迫使對方思考這個問題,為了種種理由而不提出來,很可能會帶來更嚴重的問題。
例如以這個兵推設定的時間點2030為例,預計屆時中國會擁有超過千枚核子武器。根據俄羅斯在俄烏戰爭成功利用核恐嚇讓北約國家不敢派軍隊進入烏克蘭,甚至約束其援烏武器不能攻擊俄羅斯境內目標,讓烏克蘭防衛作戰變得綁手綁腳等前例來看,我們應合理預期中國屆時也可能會有核恐嚇以嚇止美日的可能支援,甚至不能排除在戰事不利時,習近平會使用核武器對付台灣以絕後患的操作(對於那些還信中國人不會對中國人動用核武所以可排除對台用核的退將,我只能說請不要一廂情願),因此在一開始時,很可能台灣的政治領袖必須要求公開的核保護傘承諾,起碼斷掉中國可能動用核武的選項。這個要求本質上就是高度戰略性與政治性,只有總統對總統才能提得出來。
此外,台海從演轉戰的當下,台灣的友盟必然會有撤僑要求配合。撤僑不一定是代表台灣被拋棄,很可能在過程中反有補強台灣防衛的機會,也能以此延遲中國圍台的時間(光是東南亞在台工作的僑民就超過80萬人,日美也都超過萬人計算),並影響其強度與深度,有助於之後的防衛戰爭準備。撤僑與突破隔離及封鎖等操作,既是政治性,也會影響之後的軍事處理。要如何發動,以及這些動作可能會與哪些作為展開聯繫等,就是高度政治性的決策與提問之要求。
以這次兵推著重作戰層次來說,這幾個例子都是會影響軍事的作戰準備,甚至會引導作戰方向的政治決策,但可能就因為沒有設定政治決策扮演者,而使其無法進入討論過程(或者有被寫入指導組的想定中,筆者對此不得而知)。因為這些非軍事議題很難不進入台海防衛兵推的演練中。這也代表政治決策者的角色無法忽略,也為要以純軍事方式處理台海防衛兵推帶來難度。
參與者本身對兵推方向影響頗大,應盡量展開「兵推抓漏」
會影響任何兵推走向與結果的,一定是參演者本身。雖然兵推希望可以測試系統/體系,而不是個人,因此希望不論是哪位參與,兵推的過程與結果差異不會太大。但畢竟這個「桌面兵棋推演」(Table Top
Exercise)是回合討論,參演者所做出的反應與決策,會大幅影響之後的發展,因此參演者本身的影響很大。
既然知道參演者本身的態度影響很大,對這種兵推的期待之一,就是透過慎選參演者在過程中可以「兵推抓漏」,好像房子大翻修時一定要多做抓漏的工作一樣。所謂兵推抓漏往往可以透過雲集不同知識背景者對於議題熟悉度的差異,而在討論過程中發現。以筆者過去參與的兵推為例,就曾出現入侵台灣領海的地點,是在台美可能出現不同認知的地方(領海基線的不同畫法),導致台美因處置與對彼此期待的差異,導致更複雜的協調問題,甚至其結果影響了台美互信。如果當時沒有這麼一位知道台美歧異細節的專家,這個可能問題就不會被找出。
另一個例子是對於中國攻打東沙的情境處置。在更早先的兵推,就有美方退將將東沙地位與金馬視為等同,因此對東沙的攻擊不能被視為攻擊台澎,對此必須要台灣為了捍衛東沙而主動與中國發生衝突導致台海危機,美國才能介入,否則在中國還沒攻擊台灣前,美國即使想介入也不能做(基於美方願意介入的假設)。
但之後不同時間同樣演到東沙受到攻擊的情境,卻出現完全相反的結果。參演美方退將將東沙視同為台灣的一部分(根據舊金山和約,東沙不像南沙與西沙,並沒有被明文列入日本另外放棄,因此東沙應可視為是台澎的一部份),並因此主張其在台灣關係法的涵蓋範圍內。更有趣的是,之後在另一場兵推中,更有日本參演者要求美國對東沙受侵略要有回應,否則他們會擔憂美國是否也不願堅守其對釣魚台是美日同盟涵蓋範圍的承諾。而據說此次兵推出現當東沙被攻擊時,美國為此展開防衛部署與軍事對應,反而是台灣組感到不可思議。不管這個不可思議是導致憂慮,還是導致驚訝/驚喜,都可說是兵推抓漏得到的重要所得。
過去還有當台灣受到隔離但還沒有戰爭時,兵推中有關以國際護衛艦群保護商船運送物資到台灣,由於這主要是日本在處理,但日本那時派出的船隻是海上自衛隊的軍艦,不是一般人所預料的海上保安廳的船隻。日方解釋海上自衛隊的任務之一就包括護衛任務,因此不是要刻意升高衝突或有意對中國釋放訊號,而是這是其規定所然。更進一步的問題就在於日方來自前海上自衛隊將官的參演者,是會直接執行任務而逕自使用海上自衛隊的護衛艦,還是擔心可能引發中國反彈而拒絕派遣護衛船隻。
此次兵推還出現一個有趣插曲,意即當中國對台灣發動戰爭時,有報導提到美國會承認台灣是獨立國家,並出兵協防台灣,而日本組也跟進行動。這個發展引發不少人的側目,特別是不少人認為要出兵協防目的是捍衛現狀,而不是促進台灣獨立。
由於筆者沒有參與,因此不知道這個過程是如何發展到這一步,但過去幾次參與其他兵推的經驗,有關台灣主權與地位隨著台海戰爭的出現而明確化的發展,的確出現好幾次。有的發展是因為不支持台灣獨立以平撫中國不攻打台灣的「不獨不武政策」,在中國直接破壞這個默契後而沒有持續的必要。現在回應的重點不僅要在軍事上擊敗中國入侵,也要讓中國知道其代價不僅會是軍事上的失敗,還要有其他部分,包括中國會因此正式失去對台灣主張的所有可能性等。
也曾有其他國家參演者表示根據其憲法規定,其只能支持被侵略的國家,且其作為不能被視為是介入他國內戰。因此要求台灣在受到中國攻擊時必須做出台灣獨立的正式宣示,這樣他們對台援助才會師出有名。提出這個主張者不是軍人,而是來自其他國家外交部的前資深官員。這些意見的出現也可說是「兵推抓漏」的結果。往往有時候其他國家的思考並非我們想當然爾的推測(反中、畏中、親中等各種解釋),但透過兵推的仔細設計,這些問題,以及可能機會,卻是會被發現的。
有人說這是民進黨政府透過黃煌雄先生推動的兵推,但我看這個過程應與民進黨政府關係不大。此外,兵推是否達到目的與其一開始設計的目標有關,我因為沒參與所以對此也沒意見,但作為提升公眾的國防意識,這個兵推還是有達到一定的教育效果。
在兵推不可能完全擬真下,勝負不是重點,對過程與結果的檢討才會是關鍵。我唯一的意見,會是要求現役或退役軍人去提出政治決策是不可行的,因為其訓練與養成方式就非如此,這也代表鞏固文人領軍文化的重要性。讓軍人專心精進軍事技能與防衛專業,文人領導著重於戰略層次的決斷溝通以及跨領域協調。即便這些議題非此次兵推重點,但這次的台海防衛兵推卻更加證實我這個感受。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請網友務必留下一致且可辨識的稱謂
顧及閱讀舒適性,段與段間請空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