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來儀受訪：企業可能會面臨在美中競爭期間選邊站的新壓力 Forbes / 廖奕安＠割蘿蔔外電譯站 Global News For Taiwan

Businesses Could Face New Pressure To Choose Sides In U.S.-China Competition —Russell Flannery German Marshall Fund Scholar/Forbes Sta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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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來儀接受富比士專訪—企業可能會面臨在美中競爭期間選邊站的新壓力

台灣是世界前25大經濟體之一，也是蘋果公司主要供應商的所在地，也是全世界很多最先進半導體晶片的製造地。
對企業來說，當巴菲特的波克夏·海瑟威公司最近買進然後又意外賣出台積電全部股票時，又再次突顯美國、中國和台灣之間不斷加劇的地緣政治和軍事風險，巴菲特說地緣政治緊張的風險就是他出清台積電股票的理由。
華府智庫布魯金斯學會4月出版的一本新書「美台關係：來自中國的挑戰會導致危機發生嗎？」的其中一位作者葛來儀表示，這些風險不太可能在短期內消失。
在過去的三十幾年，葛來儀一直關注美國跟亞洲之間關係，她目前在華府智庫德國馬歇爾基金擔任常務董事。
我透過視訊跟葛來儀進行訪談，了解更多關於美國、中國和台灣之間關係的下一步。她跟耶魯大學法學院蔡中曾中國研究中心研究員Ryan Hess和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卜睿哲合著這本新書「美台關係：來自中國的挑戰會導致危機發生嗎？」，以下是訪談內容：

我：您新書的副標題是「來自中國的挑戰會導致危機發生嗎？」，最近來自中國的挑戰有發生什麼變化嗎？
葛來儀：來自中國的挑戰正急劇增加。在軍事方面，中國的軍事能力在過去幾十年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去年八月裴洛西議長訪問台灣後，我們看到中國對台灣實施軍事封鎖演習，中國解放軍突破他們在過去二十年默認的台海中線。我們現在每天都看到中國海軍艦艇駛入24海浬鄰接區，中國軍機在台灣防空識別區內飛行。中國無人機繞著台灣飛行。所以中國的軍事挑戰確實很重要，但這不是唯一的挑戰。
另外其他威脅，例如中國對台灣的持續外交壓力。承認台灣為主權國家的數量現在減少到12個，加上梵蒂岡只有13個。蔡英文總統上任後，中國已經從台灣手上搶走9個邦交國。
我們也看到中國對經濟壓力也持續增加。蔡英文當選總統後，中國就管制遊客赴台旅遊的人數，然後我們看到中國停止進口台灣鳳梨、蓮霧和釋迦等水果。然後在裴洛西訪問台灣後，中國對台灣1000多種農產品實施進口管制。
但中國並沒有管制對他們很重要的半導體晶片和其他資通科技產品和電子產品的進口，中國只會禁止那些可以輕鬆找到替代品的產品。
所以來自中國的挑戰已經越來越大。我甚至還沒提到網路攻擊，根據我看到的一份報告指出，台灣每天承受大約2000萬次的網路攻擊。
雖然中國對台灣施加的這些壓力已經持續好幾十年，而且過去幾年一直都在增加，但大多數台灣人已經習慣這種威脅。
我確實認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這對台灣政府、軍方，甚至對台灣很多民眾來說都是一種警訊，他們現在更認真看待中國的威脅。

我：您認為習近平的野心在這幾年被低估了多少？
葛來儀：我想說的是，我們不能讓歷史重演。胡錦濤制定兩岸和平發展的方針，雖然習近平繼承胡錦濤的政策，但他對台灣採取更強硬的立場，部份原因是這種政策確實沒發揮作用。
例如為了支持台灣跟中國建立更緊密關係而向台灣人提供的優惠措施確實沒有用。因為隨著老一輩台灣人的凋零，跟中國沒有任何連結的台灣年輕人把自己視為台灣人，並把台灣視為自己的國家，這就是台灣發展的軌跡。
而且中國打壓香港的方式，讓台灣人擔心如果未來中國對台灣實施一國兩制，可能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後果，他們質疑北京的承諾是否可信。
習近平的對台政策，我想很多人在他剛擔任總書記和國家主席時就誤判他。
2012年11月，我還記得台灣有人說，因為他曾經在台灣對面的福建省任職，他有跟台商打交道的經驗，所以他可能會採取比胡錦濤更溫和的方式，但這顯然並沒有發生。
不久後，習近平2013年在東海設立防空識別區，他開始在南海建造人工島，然後把這些人工島全部軍事化。那時候很多人就預估，如果民進黨重新執政，習近平就會對台灣採取更嚴厲的立場，這就是2016年發生的事情。
習近平為新當選的蔡英文總統設定這麼高的標準，以至於不管蔡英文做什麼，除非她接受九二共識(這本質上是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雙方非正式各自口頭表述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蔡英文永遠都不會讓習近平感到滿意。
因此北京已經切斷雙方的溝通管道，雙方的關係開始惡化，這已經成定局了，現在的問題是，惡化的程度有多大和惡化的速度有多快？

#葛來儀接受富比士專訪（下）

我：您如何看待台灣總統大選對美中台關係的影響？
葛來儀：我認為美國和中國正處於一場激烈而持續的戰略競爭中。蔡英文總統奉行既不屈服於中國又不挑釁中國的政策，而且她相對比較成功，因為她優先考慮加強跟美國之間的關係。
我預估副總統賴清德如果當選總統後，他也會採取類似的政策。不過他要如何應對中國的挑戰或挑釁，我們還有待觀察。但我們知道他不會接受台灣和中國同屬一個國家的立場，而這又是九二共識的核心。
如果賴清德當選總統，北京不太可能恢復任何官方的兩岸溝通管道，中國正計畫為台灣量身訂作新版的一國兩制，但目前還沒有推出。我懷疑最終可能會看到跟一國兩制本質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但是中國已經認知到他們不能把台灣跟香港畫上等號，因為那注定會失敗。

我：您如何看待中國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的當選前景？
葛來儀：目前我們還不清楚侯友宜對北京的立場，我個人從來沒有見過他，而且很少有美國人見過他。從去年地方選舉以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新北市選區。他直到最近才明確表示有意願參選總統，而且他的口風非常緊。
侯友宜說他反對台獨，不支持一國兩制，但他在一個中國這個核心議題卻避口不談。如果他當選總統，他可能會想辦法改善跟中國之間的關係，同時繼續加強跟美國之間的關係。
不過這會是一條非常難走的路線。中國國民黨的口號就是，他們當選就帶來和平，而民進黨當選就會帶來戰爭。賴清德說這不是和平與戰爭的競賽，而是專制與民主的競賽。
我的觀點是，這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選戰。可能沒有任何一組候選人獲得超過40％的選票，因為還有台灣民眾黨的第三方候選人、前台北市長柯文哲。
2000年有三組總統副總統候選人，陳水扁只以39％的得票率當選。可能到時候不管誰獲勝，都不會有壓倒性的勝利，這跟我們在過去看到的情況不一樣，蔡英文在2016年以25％的優勢大勝朱立倫。

我：為什麼郭台銘這個月沒有被提名中國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他可是一位擁有知名度和大量資源的億萬富豪。
葛來儀：我的理解是，中國國民黨主席朱立倫在中國國民黨支持者、黨籍立法委員和黨籍縣市長中進行民調，確認最有機會擊敗賴清德的候選人。這些民調顯示，侯友宜跟郭台銘的民調雖然非常接近，但還是略高於郭台銘。
侯友宜和郭台銘之間的民調差距雖然只有一兩個百分點。但在黨籍立法委員和黨籍縣市長中卻有很大的差距，而這些人的想法很重要，因為他們都想搭上中國國民黨總統候選人的順風車。
郭台銘從一開始就說他會接受黨的任何決定。有些人懷疑他是否會這樣做，因為他在過去並不是這樣，但他後來坦然接受朱立倫的安排，並表示支持侯友宜。

我：為什麼立法委員不像民眾那樣支持郭台銘？
葛來儀：大家認為民進黨可以把郭台銘描繪成親中人物，而且郭台銘80％的財富都來自中國，這風險很大，侯友宜沒有那種包袱。

我：蔡英文總統明年卸任後就67歲，她在卸任總統當中相對年輕，蔡英文能說流利的英語，並且對美國有很多的好感。如果賴清德獲勝，蔡英文會扮演什麼角色？

葛來儀：蔡總統和賴副總統的關係並不密切，但他們在公務上有不錯的關係。我們必須記得，當蔡英文競選連任時，賴清德選擇在初選挑戰她，這在民主國家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我後來得知說，部份原因是賴清德認為蔡英文沒有妥善管理民進黨內的派系，不過這是黨內的問題，而不是國家政策的問題，我確實認為那次初選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差。
蔡英文總統說服賴清德進入她的政府，他先擔任行政院長，後來擔任副總統，這非常不容易，他們兩個之間達成某種妥協關係，賴清德將會希望在蔡英文能幫他的範圍內為他助選，但如果賴清德順利當選，我不相信他會向蔡英文尋求建議。
蔡英文總統曾經是一名貿易律師，她為台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進行談判，並對美台關係的了解非常透徹，蔡英文在這些領域的經驗非常豐富。賴清德在跟國防有關的議題或跟美國和中國的關係方面並沒有深厚的背景，賴清德會從跟蔡英文的諮詢中受益。

我：我在1990年代採訪過當時的台灣總統李登輝，我一直認為李登輝提拔蔡英文，您覺得誰有可能成為賴清德的副總統搭檔？
葛來儀：我認為有兩位強而有力的候選人，都是女性。一位是台灣文化前部長鄭麗君，另一位是台灣現任駐美代表蕭美琴。蕭美琴會因為她在美國的支持和經驗而特別強大，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因此比鄭麗君獲得更多選票。

我：商業界如何看待美國、中國和台灣的三角關係？
葛來儀：美國商業界大多低頭試圖避免成為中國懲罰行動的目標，而且中國的懲罰性行動明顯在擴大中。美光是到目前為止最嚴重的案例，中國最近針對部份美光產品實施進口管制，作為對美國去年10月對中國半導體出口管制的報復。
中國還對貝恩策略顧問公司、Mintz集團和凱盛融英顧問公司Capvision進行突襲檢查和其他騷擾行動。
未來美國企業可能會受到中國政府的更多關注，我們已經看到北京對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和雷神公司實施貿易和投資制裁。如果企業不經意暗示台灣是一個國家或擁有主權的立場，中國就實施懲罰行動。
從現在開始，中國可能會加大施壓的力道，中國可能會干擾台灣海峽的航運。當眾議院議長凱文麥卡錫跟蔡英文總統最近在美國見面時，中國首次威脅要登船檢查在台灣海峽航行的船隻，雖然沒有付諸實行，但我認為中國已經先表明他們未來可能會做這種事情。
因此，美國企業正面臨風險越來越高的投資環境，他們都在尋找降低風險的方法。
依據他們在中國或台灣的業務量，他們都在考慮如何為公司面臨更多挑戰事先做好準備。在台灣的美國企業都在進行兵棋推演，預想如何在中國對台灣使用武力的情況下降低風險並撤離員工的方法。
在我關注中國和台灣之間關係的40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商業界這麼擔心可能會對業務造成傷害的地緣政治危機。

我：那最後讓我們回到您新書副標題提出的問題：美國、台灣和中國之間的關係是否無法避免出現危機？
葛來儀：我相信衝突既不是迫在眉睫也不是沒辦法避免。習近平仔細評估對台動武的成本和效益，他知道要付出的成本實在太高。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可能只會進一步突顯戰爭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而且戰爭並不會按照你的計劃進行。
一次失敗的入侵行動，可能會破壞習近平讓中國在21世紀走上民族復興之路的首要任務，甚至威脅到中共統治的合法性。
沒有證據顯示習近平做出動武的政治決策。他的政策仍然是和平發展與和平統一，這也表示習近平會越來越頻繁使用各種脅迫行為，例如統一戰線、假訊息、網路攻擊、經濟、政治和軍事壓力。他們目的就是要灌輸台灣人一種心理上的絕望感，他們要讓台灣人得出結論：對美好未來的唯一希望就是跟中國統一，這就是我真正認為的中國戰略，也就是我們在書中所說的「非暴力脅迫」，他們想在不使用武力的情況下追求統一目標。
美國和台灣必須加強防禦能力，台灣必須要有強大的防禦能力，台灣也必須表現出自我防衛的意願，如果中國誤判台灣並認為台灣會投降，那就跟普丁認為烏克蘭會投降一樣，那將是一場悲劇。
在過去的十幾年，當中國持續發展「反介入/區域拒止作戰」能力時，我們有點處於沉睡狀態，我們現在正努力迎頭趕上並讓我們在印太區域的部隊多元化。美國國防部正在整個印太區域打造更機動性、殺傷力更大和更多元化的部隊，沿著第一島鏈延伸到太平洋島國和澳洲。
此外，我們正在跟國際社會合作，讓越來越多的國家相信維護台海和平與穩定跟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他們也必須提高成本參與其中，避免習近平做出動用武力的決策，這些都是現在進行式。
我不認為衝突迫在眉睫或沒辦法避免，我認為大家討論習近平在某特定期限內入侵台灣的可能性對事情並沒有幫助，因為習近平還沒有確認統一的期限或時間表，但我們應該認真看待這種威脅，並為所有可能的結果事先做好準備。